至黑暗处生出的光明,于畸余中长出的傲骨。

“那你喜欢听我胡说吗?”



“那你喜欢听我胡说吗?我以后每天都说给你听,好不好?”

 





“不行!我坚决不同意!”

 

老言在心里腹诽,什么破试探,影子怎么想的?想的什么破计划?居然还想让院长以身试法?!

 

陈萍萍揉揉眉心,道:“若海,这么多年了,你怎么还是这么固执?”

 

“我固执?!”老言气急败坏,“且不说那劳什子范闲可不可靠,就说忠党的那些人可是真的想杀你,就等着逮着机会了!现在倒好,你打算送上门去?”

 

“引蛇出洞而已。”

 

“那也不必你亲自上马吧?找个替身不是也可以吗?!”

 

“那怎么骗得了范闲?”

 

“不是……我就不明白,范闲那小子用得着我们这么大张旗鼓?”

 

 

陈萍萍无奈叹口气,看着老言紧皱的眉头,心道,反正这道理是说不通了。

 

 

 

 

老言,言若海,鉴查院四处主办,是真正的王侯子弟。

 

老老言,就是言若海的父亲,言之江,是跟随先帝打江山的人,后因功封为言候,南庆开国,异性封侯的没几个,言之江算一个。

 

言若海,作为言之江的独子,从小就被誉为神童,无论是考科举,还是父荫做官,或是安心等着承袭侯位,都是不错的选择。

 

但言若海偏偏走了一条谁都想不到的路——考鉴查院。

 

 

 

要问为什么?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,看了谁,陈萍萍。

 

 

陈萍萍那时还叫陈五常,不过言若海见到他的那一年,是他叫陈五常的最后一年,下一年,陈五常因为抓肖恩,断送双腿,再过一年,鉴查院成立,上将军陈五常成了鉴查院院长陈萍萍。

 

 

十七岁的言若海彼时还在国子监闷头念书,偶然被同伴拉到大街看热闹,就看到了一身战袍高头大马回京的五常将军。

 

作为屡立战功、太子身边第一大红人的陈五常,并不傲气,骑马走在京都大街上,甚至还对路边的白衣书生们羞怯一笑,这一笑要了命。

 

 

回家之后,言若海表示要投军,当然被言之江拦了下来,自己一辈子打仗,就想着这个独子能好好念书,日后做个文官,最好是礼部侍郎之类,少掺和朝廷的浑水。

 

 

赌气绝食离家出走折腾一番,泼天的消息传来,陈五常重伤瘫痪了!

 

然而不能走的陈五常,哦不,陈萍萍更让人闻风丧胆,鉴查院比五常将军麾下的铁骑更可怕,杀伤力更大,甚至成了诸国噩梦。

 

这下言若海放聪明了,鉴查院在京都啊,瞒着家里考就是了。

 

他是神童,当然没问题。

 

 

 

十九岁的言若海站在陈萍萍面前,浑身都是骄傲,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崇拜。

 

 

“我知道你,言候的独子。”陈萍萍声音干净,说道。

 

废话。

 

“录取你,我有风险。”

 

“你怕了?”言若海单眉一挑,“这可不符合我对鉴查院院长的期待。”

 

 

陈萍萍抿嘴一笑:“那倒不是,我怕你会后悔。”

 

“你看不起我?!”言若海怒了。

 

 

陈萍萍好笑地看他,斜斜在轮椅上坐着,脸色有些苍白,毕竟重伤之后还没那么快痊愈。但神采已经飞扬,坐着的鉴查院院长不比骑马的五常上将军逊色多少。

 

 

“世家子弟,京都神童,年轻有为——会有很多选择,却偏偏选择了黑暗……”陈萍萍轻轻摇头,“说我怀疑你的动机,也是可以的。”

 

“我能有什么动机?!”言若海上前一步,环顾四周“我不过就是喜欢这里。”

 

陈萍萍微微抬头,有些讶异:“喜欢?这里?”

 

这里,有什么好喜欢的?他要不是没办法,也不会愿意困于黑暗长袖善舞玩弄人心……

 

 

“喜欢!”言若海点头。

 

 

的确没什么动机,言若海本人和他的家世一样清白,言之江虽贵为侯爷,但已多年不理政事,就这一个儿子,一直在念书,也没听说加入什么朝廷帮派。

 

 

陈萍萍沉吟良久,惹得言若海极为不耐烦:“你是不是怕我爹找你麻烦?”

 

陈萍萍眼中寒光一闪,一字一顿道:“我不怕任何人找我麻烦。”

 

“那不就结了?”言若海摊手。

 

 

 

 

言若海的确没什么动机,一直都是,除了一心一意效忠陈萍萍。从小言到老言,言若海一直是陈萍萍最好的搭档,陪他演戏,为他出谋划策,执行计划,毫不马虎。对陈萍萍面上盛气凌人,内心里全是敬佩。弄得小小言从小就盲目崇拜陈萍萍,十四岁就主动跑到鉴查院义务干活,不过那是后话了。

 

 

 

但是,这一次,老言又变成了当初第一次见到陈萍萍时候的状态,固执地要命。

 

陈萍萍有些疲惫,回京路上感染的风寒还未愈,跟言若海斗嘴时,还伴着低咳,两颊红晕闪现,可能还在低烧。

 

言若海又抓到把柄了:“再说了,那地牢深处常年不见阳光,湿气逼人,我进去一趟都好半天缓不过来,你要进去,你这风寒想不想好了?!”

 

 

很多年后,老言得闻被庆帝重伤的陈萍萍在地牢里躺着,奄奄一息,孤独地等待着第二天的凌迟,拿了侯爷的丹书铁券拔腿冲进皇宫,要以世袭候位加上自己的性命换陈萍萍一命,却连皇宫的大门都没能进的去。

 

 

 

此时,陈萍萍摇摇头,无奈至极,只好拿出撒手锏:“别说了,影子已经出去了,你现在要是再不去拖住想杀我的人,我们俩,估计——”

 

 

言若海豁然站起来,脸色铁青:“娘的!陈萍萍你简直不是人!你都计划好了找我商量干什么?!”

 

“我本来就是想通知你,让你去拖住那些人啊,谁让你说这么多?”

 

 

言若海气的发抖,但间不容发,急匆匆走了。

 

 

陈萍萍叹口气,转身专心下棋,不时拿颗枣儿送到嘴里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事实证明,小范是靠谱的,地牢也真不是人待的地方,本来咳嗽都快好了,到地牢走一遭,陈萍萍生生又病了几天,连轮椅都坐不了,躺在床上烧的说胡话。

 

 

只是小范经此一番,不怪陈萍萍骗他,倒是夜夜守在陈园。

 

 

“说什么有困难找你,现在自己倒是病成这样儿……”小范一边喂药一边埋怨。

 

“鸿胪寺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?”难得陈萍萍退烧了,却关心问他。

 

 

“一句话——弱国无外交。”

 

“你这话总结的倒是一针见血。”陈萍萍面露欣赏。

 

 

“对了,那个老言天天问我影子在哪,我哪知道?”小范突然想到。

 

陈萍萍笑的开心:“影子嘛,他出去躲几天。”

 

“躲?哦,他是该躲,要不是他出的馊主意,您的病早就好了。”小范吹吹药碗,又送一口药。

 

 

陈萍萍咽下苦药,看他一眼,垂眼道:“这件事,是我做的不对。”

 

小范居然点头,问:“您知道,您哪里做的不对吗?”

 

陈萍萍抬头,凝视他,认真问:“哪里?”

 

小范道:“当然是,您就不该以身试法!这点我一万个同意老言!那些人,可都是真的想杀你!想试探我,方法多的是,何必把自己搭进去?万一呢?你说万一有人射个毒箭,放个毒烟什么的?不值得!太不值得了!”

 

 

陈萍萍听的感动,想了想,又道:“影子……影子也是十几岁就跟着我的,他是不放心……”

 

“不放心什么?”

 

陈萍萍想说,不放心我如此信任你。话到嘴边又止住,对人好,哪有自己说出来的?

 

 

小范却明白:“不放心你对我这么好吗?”

 

陈萍萍猛然抬头,他从不奢望十六岁的孩子能明白他的内心,哪怕他是小姐的孩子,但是,这孩子仿佛什么都明白。

 

 

 

小范点头:“我理解影子大哥的心思,他也是对自己的实力十分有信心才会有这个计划的吧,他跟你这么多年,自然不放心你突然这么信任一个他一点不了解的人……”

 

 

陈萍萍听他自述,觉得这孩子懂事地让人心疼,心中一痛,轻声道:“别说了——”

 

小范一愣,看到陈萍萍眼睛里全是抱歉。

 

“以后,都不会有这种试探了。”

 

 

陈萍萍抬头见他乱糟糟的卷发也来不及梳理,身上还是白日里在鸿胪寺办公的官服,本是体面好看的,但此刻皱巴巴的非常不像样子,熬了几天眼睛也熬红了……

 

不由得伸手抚摸他鬓角飞发,又重复道:“以后再也不试探了。”

 

明明是该被试探的人生气,但这人却在怪设局的人不知爱惜自己。

 

这种感情,饶是陈萍萍阅人无数,一时也百感交集。

 

 

小范却嬉皮笑脸:“没事没事,尽管来试,只要不伤害到你就行了,我嘛,皮糙肉厚,没关系……唔……院长……”

 

还未说完,陈萍萍捂住他的嘴,轻声呵斥:“乱说什么呢……”

 

小范见他嘴上呵斥,脸上却都是开心的神色,便肆无忌惮:“那你喜欢听我胡说吗?我以后每天都说给你听,好不好?”

 

陈萍萍摇头,放下手,拿他没办法,心道,果然是小姐的孩子。

 

 

“比如嘛,你可以找个替身嘛,不用自己露面的啊,坐山观虎斗,多好?嗯?”

 

 

 

“我早就说了,可以找个替身,你看,人当事人自己都说了!”老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。

 

陈萍萍欠身看他:“怎么了?院里有事吗?”

 

“还不是见你几天都没好,来看看你。呐,这是陛下赏的人参,赶紧养好了回院里。”老言丢下东西,就走了。

 

 

小范在他后面做鬼脸,拿起人参看了看,撇嘴道:“您现在肺热,还真不适宜补人参。”

 

陈萍萍难得见他认真,笑说:“那你自己留着吧,孝敬你爹——”

 

“才不,嗯,等你咳嗽好了,倒是可以做成参茶喝喝,总是好的,咱们自己留着!”说罢揣进怀里,怕被人抢走似的。

 

 

陈萍萍见他一时孩子气一时大人模样,饶是有趣,病也好了一大半。

 

 

 

(完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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